凌晨三点,槐花簌簌落在枕边,我猛然惊醒,掌心还攥着半块温热的槐花糕——那是姥姥临终前塞进我手心的,这个梦境如此清晰,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,姥姥摇着蒲扇坐在老槐树下,将我抱在藤椅里讲那些永远讲不完的童谣。
梦境里的时空总带着奇异的叠影,褪色的蓝布门帘在穿堂风中轻晃,门后是永远飘着药香的堂屋,八仙桌上摆着青瓷香炉,三根线香明明灭灭,姥姥穿着靛蓝布衫坐在太师椅上,左手虚握着半截断弦的琴,右手却稳稳托着刚出锅的槐花糕,她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霜,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映着我幼时初学步的模样——那时她总把槐花蜜抹在我摔破的膝盖上,用绣着并蒂莲的绸布包扎。
"囡囡怕疼?"姥姥的嗓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,我看见她膝盖上叠着三块红绸布,分别是出生、及笄和出嫁时我穿过的襁褓,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宣纸,墨迹未干的《颜氏家训》抄本上,歪歪扭扭写着"慈母手中线"的注解,月光忽然穿透槐树浓荫,照见墙角积灰的八音盒,铜铃铛发出清越声响,那是她教我认字的工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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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境的转折发生在子时三刻,槐树突然褪去绿衣,枝干泛起青灰,姥姥身形渐渐透明,像是要穿过我掌心的槐花糕,她颤巍巍举起右手,指尖缠绕的银线竟与祠堂前那株百年槐树的根系完全重合,原来在槐树年轮深处,藏着姥姥用丝线编织的家族图谱:粗壮的主根是曾祖父的脊梁,分叉的枝桠是祖父打下的天地,而淡青色的细根,正是我出生时她剪下的脐带。
"记住根须的方向。"姥姥的声音像春风拂过槐叶,她忽然化作万千萤火,沿着银线游向祠堂,我看见这些光点在牌位前组成"慈"字,在族谱上化作"勤"的笔画,最终汇聚成祠堂匾额上那行褪色金漆:忠厚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,这个瞬间,梦境与现实交织——现实中的槐树正在庭院里沙沙作响,而祠堂的香火明明灭灭,与梦中景象完美重叠。
晨光熹微时,掌心的槐花糕已化作冰凉的水珠,窗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个青瓷香囊,里面装着晒干的槐花,与二十年前她塞给我的那枚完全相同,书柜最下层翻出本线装笔记,扉页写着:"槐树荣则家宅安,萤火明则后辈昌。"字迹与姥姥临终时握着我的手写的一致,只是落款日期是1956年——那正是她教我念《游子吟》的年份。
这场持续三个时辰的梦境,解开了困扰我三十年的心结,原来姥姥从未真正离开,她化作槐树年轮里的记忆,变成香囊中的花香,最终成为祠堂檐角不灭的灯火,在江南人家,槐树不仅是春天的信使,更是连接生死的文化符号,每至清明,族人仍会在树根处焚香挂纸,让飘散的灰烬随着槐花落入泥土,完成一场跨越阴阳的对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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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生死学中有个奇妙概念叫"记忆体",指逝者通过生者的记忆获得永生,我的姥姥显然深谙此道,她将毕生对家族的守护化作槐树根系,用槐花糕传递血脉温情,借八音盒启蒙文化传承,这种生与死的和解,恰如《庄子》所言:"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",在记忆的江湖里,爱永远是最长情的相濡。
如今每当我抚过槐树皲裂的树皮,总能触到那些隐秘的纹路——它们是姥姥教我写的第一个字"永",是出嫁时她系在我手腕的红绳,更是她用一生编织的家族密码,或许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棵这样的槐树,根系深扎在黄土地里,枝叶触摸着星辰,当槐花纷飞时,我们便在花雨纷扬中,与逝去的亲人完成这场跨越生死的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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