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,空调外机的嗡鸣裹挟着潮湿的暑气渗入梦境,我蜷缩在凉席上,恍惚看见母亲穿着褪色的藏青色工装裤,正蹲在单位传达室门口剥毛豆,她佝偻的脊背被晨光镀上银边,身后是成堆的牛皮纸信封,像极了九十年代国企改制时堆积如山的裁员通知书。
图片来源于网络,如有侵权联系删除
这是第三周连续梦见母亲的同事王会计了,他总在梦境里化作模糊的灰影,有时是递给我半块桃酥,有时是蹲在梧桐树下数存折上的小数点,母亲说那是她最信任的同事,却在1998年夏天的暴雨夜突然消失,连办公桌抽屉里那本密密麻麻的账本都不见了踪影。
在现实中的母亲早已记不清王会计的模样,她总把"那个戴眼镜的"挂在嘴边,但每当梅雨季潮湿的霉味从老式木窗缝渗入,母亲就会突然从樟木箱底翻出牛皮纸包,里面裹着发黄的厂区平面图,某处用红笔圈出的位置,正是王会计办公室所在,她说当年暴雨冲垮排水沟时,整层楼都在晃,王会计抱着账本往安全通道跑的背影像尊石像。
心理学教授曾告诉我,梦境中的重复出现往往与潜意识的未完成事件有关,或许母亲在梦境里延续着对那个雨夜的执念——王会计消失时,正值她刚被下岗,抱着孩子在纺织厂门口等父亲下工,那些被暴雨模糊的账目数字,那些永远查无此人的人名,是否在母亲心里凝成了某种宿命般的隐喻?
我翻开母亲珍藏的相册,发现夹在1995年劳模表彰大会照片里的,竟是王会计穿着中山装的工作照,照片边缘有母亲用蓝墨水写的批注:"小王教我填报表,手把手教了三个月",这个细节像根细针,刺破了记忆的表层。
在厂区老同事的回忆里,王会计是出了名的"铁账本",他总说"数字不能说谎",却在改制前夜把所有凭证锁进铁皮柜,第二天却对所有人微笑:"年轻人该去闯世界了",有说法称他带着账本去了南方,也有传言说他被竞争对手买通销毁证据,但母亲坚持认为,王会计最后去了深圳,因为那里有他读大学的侄子。
梦境开始变得复杂起来,有时王会计会变成穿西装的中年男人,递给我一张泛黄的借条,金额栏写着"叁万元整",那是母亲年轻时向同事周转的数目,如今在母亲床头柜的抽屉里,静静压着张1999年的借据,背面是王会计的签名笔迹,原来那些梦境里的数字,是母亲对当年经济困境的隐秘焦虑。
图片来源于网络,如有侵权联系删除
上周整理旧物时,我在母亲枕下发现本被老鼠啃过的账本残页,歪斜的数字间,"王会计"三个字被反复描画过,墨迹从洇染到模糊,这或许解释了为何在梦境中,王会计的样貌始终无法清晰——他早已化作母亲记忆里的一团墨渍,既清晰又朦胧地存在。
深夜惊醒时,手机显示凌晨4:17,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刺耳,我摸到枕边母亲留下的牛皮纸包,里面是王会计当年手写的《家庭财务规划表》,表格右下角有母亲用铅笔加的注释:"每月存三百,给孩子准备嫁妆",泛黄的纸页间,夹着张1998年的粮票,票面金额栏的数字被母亲用红笔划掉,改成"医疗费"三个字。
这些梦境碎片拼凑出的,或许不是某个具体人物的命运,而是一个时代转型期普通人的生存困境,母亲将同事的诚信、同事的背叛、同事的消失,都内化为对现实世界的某种预判,当我在梦境里接过那半块桃酥,突然明白这或许不是王会计的馈赠,而是母亲在用食物的甜味,中和那些年生活给予她的苦涩。
此刻台灯的光晕里,母亲正在客厅看戏曲频道,她总说王会计"去了好地方",却不知道我们已通过校友会联系到王会计的孙子,视频通话时,少年展示着深圳某企业的财务部照片,背景里"诚信为本"的横幅与母亲珍藏的旧照片重叠,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里,王会计没有消失,而是继续守护着那些数字的真相。
暴雨又将来临,我轻轻合上牛皮纸包,那些在母亲记忆里被揉碎的同事身影,终究会随着时代变迁显影,就像暴雨冲刷过的混凝土墙面,终将露出深埋其中的钢筋骨架。
标签: #梦见妈妈的同事